夜风卷着燕都初夏的潮湿,从城西冷巷一首送到破庙的残垣断壁间,尘埃与瓦砾摇曳,老树枝头挂着一轮淡月,昏黄如豆。
一只鸡在阴影里嘭突扑棱,拖着半截腿骨绕殿狂奔。
萧九舟攥着破蒲团,蹲在佛像后头,目光死死盯着那鸡,肚子饿得咕咕作响。
他本是来避雨的,怎料这庙里尚有生机在逃——鸡一只:“人一口。”
读书人素来讲究,奈何今日只剩混迹破庙的气魄与唾手的鸡。
正准备起身下手,一个身影倏忽闪过门槛,靴底溅起尘浪。
萧九舟一怔,下意识缩回佛像后。
那人一身青布劲装,眉目干净利落,腰佩短剑,神情比夜色还冷。
青萝俯身,像只豹子般悄无声息。
她一手握剑,一手抓鸡,动作干脆得让人怀疑这破庙其实是江湖分号,一顿饭就看谁快。
萧九舟咬咬牙,抬手作揖:“姑娘,这鸡是我先盯上的,按江湖规矩,先到先得——”陶青萝斜睨他:“你江湖规矩哪学的?
庙里抓鸡还有排号?”
萧九舟眨了眼,挤出一丝笑:“那…不如你我各占鸡身一半,这叫礼让为先,同享乱世之味。”
鸡在二人手中扑腾,两人眼神对峙,谁也不肯松手。
月光下,鸡翅膀剧烈拍动,庙内灯芯落地,发出一阵糊味。
陶青萝突然收剑,声音冷冷:“你背后还藏着打狗棒,真以为我瞧不见?”
萧九舟愣了一下,小心翼翼地挪动脚踝:“这是防贼的,不是打狗的。
你看,我这点家底——连蒜都不带。”
陶青萝嘴角微翘:“你家底?
你连鸡都抢不过,还敢瞎吹。”
“吹?
萧某最擅浅吟低唱。”
萧九舟捏着鸡尾巴,忽然高声吟道:“燕都三百庙,鸡鸣一百声。
天不识读书人,饿死破墙根。”
陶青萝被逗乐,哼了声:“饿死鬼倒口才有趣。
鸡归我,留你半只腿。”
萧九舟忙作揖:“谢姑娘不杀之恩,腿毛我都认,胜读十年书。”
鸡腿分了,二人坐在残破香案前,各持一截,月光流转,彼此身影拉长。
一开始还有戒备,渐渐伴随着啃鸡腿的动作,紧张倒像市井夜谈。
萧九舟边吃边唠,舌头比鸡腿还滑:“姑娘看气质便知非百姓出身,佩剑如舞,需得武当首执才敢如此潇洒。”
陶青萝却只淡淡道:“你嘴皮子厉害,胆子却浅。
庙外蝉声未断,夜色鹰瞟,谁知附近可有探子盯着这只鸡?”
萧九舟闻言,急忙望向庙外。
远处杂乱的马蹄声时隐时现,萧九舟心虚地把鸡骨头塞进袖口,“探子盯鸡,世道果然乱到鸡鸭不宁。
姑娘是路过还是躲债?”
陶青萝嫌弃地瞅他一眼,却没有马上回答。
她瞥着他的书生气,忽然问:“你饿的,是肚子,还是理想?”
萧九舟被这句问愣了,咬住鸡腿,目光下垂:“饿肚子,理想饿得更狠。
燕都里,读书人穷得连鸡毛都能当笔蘸,就看谁扛得久。”
陶青萝不语,只是轻轻地将鸡骨摆整齐,像是布阵。
她眼眸深处慢慢浮现一丝暖意,开口:“庙堂里权贵狗咬狗,江湖客西处流亡。
像你这样乐观的书生,少见。”
萧九舟正想风趣几句,忽听庙外瓦片有响动,一串细小脚步近了。
他抬头,却见一个圆脸青年探头进殿,风尘仆仆,满脸惶恐。
“九舟哥!”
那人压低嗓门,悄声喊着,身后还藏着一团布袋。
“你躲这儿?
外头官差搜得厉害,说有人盗官仓粮!”
萧九舟脸色一变,连忙招手,“月升,你怎么也跟来了?”
陈月升扑过来,先看见桌上鸡骨头,眼睛都亮了。
“我饿死了,你们还藏鸡腿不叫我!”
萧九舟递过半截鸡骨,陈月升三口吞下,啧啧作声。
陶青萝见他模样滑稽,不禁笑出了声。
一时间,气氛在庙堂残垣间微妙转变,三人鸡骨为盟,彼此戒心随月光淡化。
外头官差脚步愈近,皂靴踩碎枯草。
萧九舟低声道:“咱仨不如干脆结伴,鸡为信物,共闯燕都乱世。
陶姑娘会武,月升善藏,我妙语护身,三才合一,乱世不怕。”
陶青萝冷冷一笑,竟未反驳。
陈月升则嘀咕道:“能不能先把剩下的鸡汤也喝了?”
庙外传来一声呵斥:“庙里可有人?
速速出来受查!”
官差的灯笼光扫进堂内,三人瞬间收拾残局,各藏鸡骨,萧九舟抱起近佛,佯装祈福。
陶青萝翻身跃墙,月下身影如燕,轻轻一招:“快,从后墙走!”
萧九舟与陈月升连忙跟上,三人前脚踏出庙门,后脚就听见庙堂里乱作一团。
夜色中他们跌跌撞撞穿过小巷,鸡骨作凭,急急奔向街头更深处。
踏进黑暗市井之前,萧九舟看了眼陶青萝。
她嘴角挂着笑,目光却透着锋芒;陈月升紧跟其后,胆小中透着决绝;而自己,手中捏着鸡骨头,心里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期待。
庙堂、江湖与百姓的交错,在这夜色中拉开了序幕。
三人脚步声深深浅浅,一场燕都奇遇就此启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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